「爸爸，謝謝你！帶我來這一世的父親。」　
　

原本就不多話的父親，中風之後開口的機會更少了。我看不出來他呆滯的眼神望向何方，他偶而低頭看著自己的雙手，也試著用他的右手搓揉著自己顫抖的左手。我拉起他的左手問他：「我幫你按手可以嗎？」他點點頭說好。我把他的左手放在我的掌心，我用力地幫他按壓，沒有對話，時間仿佛停在那裡。這是我第一次，也許是唯一的一次，在他有意識的時候，父女倆靜靜地透過雙手的觸碰，連結彼此。　
　

父親不太認不得人，也變得躁動，母親照顧中風的父親將近五年。前兩個月，母親做了一個決定，想讓父親去住安養機構，她說她再也沒有心力和體力照顧父親。　
　

我想著〈楢山節考〉這部電影的情節。　
　

故事的背景是在日本古代的信州，一個深山貧困的農村。那個地方有一個習俗，就是當家中的長輩年滿70歲的時候，就要由自己的子女揹到楢山那個地方，自生自滅。男主角的媽媽，是69歲的阿玲婆婆，雖然她上山時間已到，可是她的身體卻非常健康，可以做所有的勞動的工作，照顧全家大小。為了讓自己看起來年紀大，也為了不讓她兒子捨不得揹她上山，她甚至還故意撞斷門牙。
　

上楢山有一個習俗，一旦上路了，彼此就不能交談。到了山頂，男主角看到滿地村人的骨骸，忍不住擁抱母親，捨不得離開，但阿玲婆婆卻甩他巴掌，催他趕快回家。然後，她慢慢地拿出自己帶上山的草蓆，想辦法在屍骨堆中找個角落鋪在地上，她在草蓆上盤坐著、閉上雙眼、雙手合十，坦然面對死亡。男主角慢慢走下山，就在這個時候，天空飄起了雪。傳說，上楢山時，如果下雪的話，這個人就是被上天祝福的。男主角奔跑著回到山頂，看著遠處靜坐在雪中的母親，他知道母親將重回上天的懷抱。　
　

相對與阿玲婆婆的健康與豁達坦然，片中有一位老爺爺雖然已經不能從事任何勞務，是被家人嫌惡的吃閒飯的老人，他卻懇求兒子不要帶他上山。結果他兒子就在上山的半路上，狠心地將父親綁住推落懸崖，任由禿鷹啃食。　
　

這部影片的導演說，阿玲婆婆明白上山自我了斷生命，是為下一代的生活著想。主動赴死延續他人的生命，等同為他人而死，這就是她生命的意義。當死亡等於活著的意義，讓她在臨死前充實了自己的生命。她相信在下雪時上楢山，是她最好也是最終的歸宿，她接受死亡才能讓下一代生存下去，無情的天道，就這樣在一代代中循環下去。　
　

母親一輩子的生活重心只有父親和家人，我知道母親做出送父親去安養機構時，她內心的掙扎與不捨。還沒安排好安養機構，父親再度住院，在鎮定劑的效用下，他昏睡著。我輕輕地摸著他的手，我不確定他是否知道那是我和他之間的對話。
　

當天晚上，我重新再一次回顧我和父親的關係，想對他說的還是那句話：「爸爸，謝謝你！帶我來這一世的父親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