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和他的前世今生

我先生以前總是會說,他一定會活得比我久,因為如果他先走,我一定會很難過,不知道怎麼過生活。

在一次回溯的過程中,我憶起某一世我曾經是他的養女,他很疼愛我,然而因為那一世的我身體不佳,很年輕就病逝,離世前他承諾將來有機會他要好好照顧我。回溯的過程,我可以強烈感受到他的愛、他的不捨,以及兩人之間那份深刻的連結。

青梅竹馬

我和我先生是台北市立敦化國小五、六年級的同班同學,相識相戀至今已經四十年。

認識他的時候,我是班上的副班長、他當班長。他帶著一副黑框眼鏡,坐在隔壁排前面的位置。印象中很深刻的是,他的臉上總是掛著笑容。我呢,當時經常板個臉,不愛說話。他的人緣很好,女生緣特別好。學校有很厲害的音樂班,從我的教室窗戶看出去,可以看到音樂班的那棟樓。下課的時候,他常常會去找那些音樂班的女生聊天,我覺得音樂班的女生都很美、有氣質,長髮飄逸的,經濟條件也很好,我很羨慕她們能彈鋼琴、會很多樂器、會唱歌、很開朗活潑。每次看到他和那些氣質女孩在走廊有說有笑時,我都很忌妒她們。

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,我發現他常注意我,三不五時地回頭微笑地看看我。當他盯著我看時,我開始連紅心跳。同時,我也覺得很不真實,可能是自己自作多情吧,他不可能喜歡我的,因為除了音樂班女生外,還有很多女生也對他表示好感,他也常和不同女生在一起。

我知道他家的經濟條件還不錯,這讓我更自卑。那時候走路放學時要排路隊,我這一隊的路隊長是他的麻吉,我擔心他的麻吉知道我家在哪裡之後會告訴他,所以我放學時都故意繞路,不直接回家。

有一天看他又去找音樂班女生聊天,我傷心的趴在桌上哭,不一會兒,他在我座位旁蹲下來,試著安慰我,他把手放在我的手背上,我第一次感受到被關心。隔天,他帶著那一貫的笑容走到我旁邊,他拿出一條小熊項鍊說要認我做乾妹妹,他說他要好好照顧我,讓我這位「冰山美人」可以多一些笑容。我又驚又喜,他向來被一群女生包圍,怎麼會對我這麼好。就這樣,兩人開始不一樣的關係。

夢幻情深

我很怕去遠足,因為都要自己準備餐點及零食。因為沒有什麼零用錢,我頂多到雜貨店買一罐圓形鐵盒的七彩情人糖解饞,書包空空的,我只好多塞幾本書,假裝自己也帶了很多零食。不過,遠足也有好處,平常分不到雞腿吃的,遠足當天媽媽會準備一隻雞腿讓我當午餐。小學畢業旅行到金山海邊,他從背包拿出一顆又紅又大的蘋果,豪邁地啃著。我在一旁貪婪地試著在充滿海水味的空氣中,分辨那隱約飄過來的蘋果香。以前聽大人說,蘋果很貴,一顆要一百多塊,只有生病的人才能吃,遠足也沒辦法買。那天的天氣灰濛濛的,我低下頭,翻開自己的背包,我猶豫著要先吃難得買的情人糖,還是只有遠足的人才能吃得到的雞腿。他笑著走過來說,我們一起拍張照片吧。就這樣,在海邊留下此生中兩人的第一張合影。

國小畢業要離開他,心裡很失落,想著自己要唸的國中,是當時所謂的流氓學校,他唸的國中則是有名的好學校,彼此的環境又會有很大的差異。本來兩人的家庭背景就很懸殊,我不曉得自己的未來會走上哪條路,我想,也許兩人的緣分就到此而已。即使我在小學時就曾幻想有一天我會穿上白紗嫁給他。

愛情長跑

國中三年,忙著課業,繼續努力爭取好成績,也許是因為大部分同學都沒專注唸書,我總能在全校女生排前三名,每次看到自己在公布欄的照片和排名,也讓自己覺得很有成就感。我開始在校內變得小有名氣,不斷有學長、升學班或當時所謂的放牛班男同學的追求,老師耳聞後,還特別找我去談話,要我以課業為重,不要談戀愛。那時候,雖然有很多男生的追求,其實我心裡還是只掛念著他,每年固定在彼此生日和聖誕節時,寄卡片給對方。

高中聯考完的某天下午,他突然出現在我家門口,也沒多說什麼,只是跟以往一樣滿臉笑容地望著我。我問他來我家做什麼,他只是回答,來看看妳啊。說完沒多久,就離開。兩人的曖昧關係,一直到高二才向彼此告白。從此,展開正式的愛情長跑,期間兩人都沒和其他任何對象正式交往過。

高中熱戀時,他開始到補習班站崗等我下課。大學時,我的學校在台北,他的學校在中壢,可是很多時間他都是在我的學校度過的。去美國念書時,兩人也想盡辦法申請同一所學校。

從小,他的父親就告訴他,一定要去美國唸研究所,所以大學畢業後,他就全心準備考試與申請學校。雖然我小時候有出國留學的夢想,但我一直覺得不太可能,因為自己沒有足夠的錢,家人也不可能供我。但一想到他即將出國兩年,他在一個完全不同的世界,我又得和他分開,這一分,兩人分手是免不了的。我開始認清,自己好想跟他有共同的生活經驗,尤其是這樣難得的出國念書的經驗。我算算自己的存款,最後加上他父親的慷慨資助,才得以成行。

準備出國唸書時,他父母要求我們先訂婚,這樣才好跟我家裡交代。但當時,我對於要訂婚這件事,感到很反感。雖然我從小就愛著他,但要給出承諾時,我卻退縮了,我心裡有種不安全感,即使現在兩人關係很好,但很有可能關係會隨時發生變化。由於我堅持不訂婚,他父母也無可奈何。在匆促的準備下,兩人一起踏上異國求學的旅程。

唸書回國後,大人又催著我們結婚,可是我仍然不願答應,我覺得婚姻只是一種法律關係,兩人如果真的相愛,結婚這個形式根本也不重要。當時,其實我內在還有一種想法,我很怕經營婚姻關係,小時候我看著父母之間的關係,跟整個家庭關係,我覺得我沒有能力去當個好太太、好媽媽。我是想跟他在一起的,但是內在有很多擔心。終於,他受不了,他說,兩人交往這麼久,如果不想結婚,就分手吧。在他逼婚下,我同意結婚,實現那個小時候的夢想。

孕育新生命

婚後,當然,大人又開始問我什麼時候生小孩,再加上他是長子,公公婆婆總是有意無意的提醒我。暗地裡,我跟他說,我根本不想生小孩。結婚頭兩年,公婆還會追問,因為一直沒消息,公婆也就放棄。就這樣,我們過了六年頂客族自在、無憂無慮的美好生活。

三十五歲那年,有一天,兩人到速食店,我看到一對父子背對著我,坐在面向街道的窗邊位置,小孩大概五、六歲,兩人手上各拿著一支霜淇淋,聊天說笑地很開心。我開始在想,如果是他跟自己的孩子有這樣的時光,應該很美。那期間,我又注意到電視上的休旅車廣告,全家大小開著車出外旅遊,夜晚躺在星空下話家常,也很美。

我想,我已經準備好,可以生小孩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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